三、海祭的祭儀
在瞭解了海祭的源由之後,現在讓我們談談南王里迄今仍在實行不輟的海祭儀式,不過,前文所提到行祭的三個地點之中,目前僅剩向南祭祀及向北祭祀二個地點的祭儀仍在舉行,屬於arasis家向東祭祀的祭儀,已因後人未能承續而告中斷。
傳統時代,海祭的舉行是以氏族為單位召集、徵小米、行祭,赴海岸行祭等等。現在舉行海祭時,召集籌備的工作往往落到南王里里長的頭上,由里長出面邀集部落中的長老們,共同商議舉行海祭的時間、活動項目和分工等問題。所以海祭已由原先氏族性的活動,擴大為全部落性的事務。茲就筆者近三年以來參與、觀察及訪談所得,依活動的行前準備、赴祭場、祭場儀式、回程及返回部落後的活動等過程敘述之,敘述中並對照文獻之記錄和現今之變遷狀況:
1.行前的準備
首先是在祭儀數週或數日前,里長會召集里內卑南族裔的長老議定日期及分工,通常里長只負責召集及主持會議,祭儀的事宜尊重長老們的意見與慣例,會議中會討論較多的部份,是晚近加入海祭中的新活動項目:諸如摔角、晚會、母語演講比賽等活動。這些活動有些並無常規可循,需要動員到婦女、青年等里內次級團體共同執行,所以行前之準備會議,亦都邀請婦女及青年幹部共同參與。某種程度而言,現今的整個海祭己經不是純男性的活動了。
雖然現今的海祭加入了不少其他新的活動項目,但是海祭的核心活動;諸如赴海岸和河邊行感恩及奉獻的祭禮,唸古老的經文,用小米及檳榔做為祭品,祭場嚴禁女子參加等,仍然是依著傳統的古禮實施不輟。海祭和小米關係深厚,過去舉行海祭時,rara、arasis、pasaraat氏族的本家要向所屬各家徵取若干小米做為獻祭之用。
但是自從水稻傳入卑南社會以後,小米在食品中的地位漸漸被取代,現在小米不再是卑南人的主糧了,一般人家都不再栽種它。就筆者所知,目前只剩下pasaraat和rara氏族的主家以及幾位女靈媒,為了執行祭祀之故仍在裁種外,從事農業的人家大多數己經改種稻米或高經濟作物了。所以原本向所屬氏族成員徵集的動作,已經演變成本家之人自行準備。
行海祭的清晨,約六時許,男性祭師會到屬於南部落rara氏族的karumaan(祖靈屋)中向祖靈行告祭之禮,而筆者並未參與過向北行祭的活動,不過北部落pasaraat氏族掌karumaan(祖靈屋)的孫重勝先生告訴筆者,今年他們行前並未到祖靈屋舉行類似的儀式,而是直接到其家集合取小米及其他相關物品出發。
2.赴祭場的過程
rara氏族之行程在karumaan行祭之後,負責祭儀之男祭司們就要啟程前往台東中學後之海邊。小泉鐵在其記錄中有特別的記錄:
rara家的人在自己的karumaan ,把粟酒放在sagasaan上用以獻神。另外,還要把少量的粟酒裝在竹筒裡,通過南道,將之攜往海邊去,在這中途,以其粟酒domoruhas(向神獻酒食)給土地的守護神kumoayu (男神)和domosoduy(女神)。
文中所提到的行向海邊的路徑「南道」及祭男女土地神儀式的記載,並不見於其他文獻之中。筆者特請教陳光榮長老,據其言,所謂「南道」是指沿太平溪往下到鯉魚山之溪路,為什麼會選擇此道赴海邊呢?陳光榮長老說行祭儀之際,特別忌諱聽到有人打噴嚏,所以選由平日較少人行之路以避之。而其他的人則是順著大路走到海邊。
在該文中所提到一項現今已經未實施的儀式:向「土地的守護神kumoayu (男神)和domosoduy(女神)」行祭,在筆者的參與期間未見過此一儀式,可是陳光榮長老確認過去有此儀式。
到了海邊之後,與祭人員並不能馬上到海邊祭場,尚需在距海邊尚有一段約數百公尺之處,行具脫凡入聖意義的papilyas gawang之祭(中途祭),對此一祭儀陳文德 有如下的描述:
途中(在離海邊有一段距離),這些祭師又以檳榔、料珠( inasi,有孔的小珠,與檳榔是祭師、巫師做儀式常用的工具)做祭儀。其意為現在要前往目的地,並且要阻止不好的(如惡魔、鬼)不要跟隨。隨往的族人並且以左手(不能用右手)各拿一粒料珠往後丟,跨過以料珠、檳榔及茅草做的有如門檻的袪邪物(稱為gawan)。騎機車者也是如此。過了gawan的族人就一直前去,不能再回頭往後看。
對於gawan儀式在卑南人儀式中的角色,陳文德 另有如下觀察:
通過gawan所做的袪邪儀式也見於12月大獵祭要前往山上的途中,也見於巫師替人做袪邪、不好的儀式後阻止不好之物的事例。
卑南溪北的祭儀,亦行此一儀式,由上引文字推測,當年arasis赴bukid(貓山)之中途,亦應會行此一儀式。
3.祭場儀式
到達海邊祭場行告祭之後,立即進行三件事情,準備祭儀用的檳榔及陶珠,取出準備好的小米及鍋子烹煮,搭建迎接祖靈的小茅草屋及置放祭品的棚架,小茅屋是做給帶來小米的祖先休息的地方,建築型式很簡便,就像一個臨時小工寮一般。
行祭事宜皆準備好了之後,由男祭司捧持整理好的祭品(含有陶珠的檳榔),依祭禮先行向祖靈禱告,禱告詞如下:
「現在我們這麼多人到海邊是為了知恩和感恩(祖先)帶這個小米拿到西方,所以我們在叫你的時候,希望能趕快接受我們的邀請,很愉快的能夠到達我們這邊,我們己經給你做了一個休息的乘涼的工寮。」(陳光榮意譯)
禱告之後,再由所有參與祭典的人一一按年齡長幼排隊,向rara氏族的「承祧人」 取一粒含有陶珠的檳榔,置入預先佈置好的祭儀沙壇上排列,然後到先前搭好的置物架上點取小米向東方海上拋擲三次,全部人員行完此一儀式之後,海邊之祭即告完成。
據孫重勝先生敘述,往北邊行祭之人在到達溪邊祭場之後,先由祭師李成家長老以陶珠(尚不用其他祭品)向祖靈行告祭,之後也立即進行三件事情,準備祭儀用的檳榔及陶珠,做爐灶煮小米(熟了以後倒入以檳榔葉鞘做成的容器dabai),搭建置放祭品的棚架 。至於見於南方迎接祖靈用的小茅草屋,在北邊並無建置。準備工作完畢之後,即由李成家長老唸禱詞,禱祭之後,所有參與者由dabai內輪取小米飯撒祭。而行於南方在沙壇上排列檳榔的儀式,則不見於北邊。由於在bukid舉行的儀式已中斷多年之故,其儀式已不得而知。
晚近曾見在儀式結束後,全體人員會向蘭嶼方向脫帽行三鞠躬禮。而八十六年的海祭中,老人會的會長陳欽明長老更出了一道有獎徵答的題目:「海祭中祭拜的祖先叫什麼名字?」結果由一位叫陳文德者(卑南族人)搶先答對了,他的答案是:「saturumaw和saturusaw」。而不是temalasaw、tayban和其兄maLuLaw。
4.回程
海邊祭禮完成之後,全體人員返回部落,在沒有車輛的年代,全體參與人員要由海邊跑約六公里路程回到南王,現在車輛方便,人人皆開車或騎機車回到南王,但不立即進入部落,先在卑南里和南王里之界:火車天橋下集合 。以老人在中,年輕人在老人四週環繞跑步護衛的陣式通過部落,向部落西側縣立體育場邊廣場行去 。
筆者曾向陳光榮長老詢問:「由海邊回部落時,不是會經過阿美族的馬蘭部落嗎?通過時有沒有問題?有相遇的儀式嗎?」陳長老回答:「過去通過馬蘭社時,馬蘭的阿美族人會熱情的在palakwan(會所)接待,彼此都很客氣相處,可是現在沒有了。」
5.返部落活動
在縣立棒球場廣場上,各家族或氏族的婦女會準備食物和桌椅到廣場上來進行會餐活動,此時以後的所有活動,女性皆可以參與,今年(八十六年)海祭時,老人們回到集合場所時,吟唱了payrayraw(年祭時吟唱的詩歌)及舞蹈。依傳統習俗年祭時的歌曲,在海祭之後就可以開始練唱了,之前是禁唱的。
據說,過去由海邊歸來之後,即各自回家,無所謂會餐,以及摔角、晚會等活動,這些活動據說都是在日據末光復初陸續加入的新活動,關於新活動的產生源由,陳光榮及賴進生長老有如下的回憶:
(海祭後的活動)地點最先在palakawn,後來到南王國小(舉辦),這個看各個里長的作風,有的村長為了表揚認真工作的人,舉行了農作展覽會,鳳梨、甘蔗、稻子等等農產的頒獎,(取)前三名,那個時候我(陳光榮)得到冠軍呢。民國四十五年或四十四年時,當時是先做展覽會,第二天才過海祭,第三天就打棒球,摔角是和海祭同一個日子,這(些都)是現代式的啦,摔角也是台灣光復以後才舉辦的,打棒球也是光復以後的事,過去海祭中都沒有這些節目。真正的海祭是只到海邊祭就結束了,過去從海邊回來男孩子是還要跳舞的,婦女們會準備食物等待,一回來就集合,年青人就圍圈跳幾圈就休息,開始自由了。那個時候有共同作業的團體(salaypan) ,他們自己會在家裡吃,大人孩子一齊來,以後就改變了,不要在家裡吃,把你們的東西salaypan(共同作業的)通通拿到學校來,一堆一堆你唱你的他唱他的。
如果競賽及頒獎也視為一種儀式,則新經濟作物進入以粟作為主的農耕祭儀之中,是一件有趣的現象。但是由光復之初產生的新活動,存留到今天的「新活動」只有摔角及晚會活動。晚會活動在民國六十年代末期到民國八十三年間,曾經長期中斷,民國八十三年時,南王部落因承接了文建會文藝季活動,帶動了南王青年組成青年會組織,而該組織的成員們,懷念童年時參與過的海祭晚會而倡議重辦,所以在八十三年的海祭時,晚會活動重現於部落之中。
受到文化復振運動的影響,民國八十六年的海祭,在里長召開協調會之時,即有人提出利用中午會餐的時段舉行年輕人的母語及老年人的國語演講比賽,以提倡傳統文化的維護。參賽的人不多,但是顯示出別於以往農作及娛樂取向的文化性新活動加入了海祭的節目之中。海祭附帶功能的發展,也由最初「強化男性意識」到增加「慶典娛樂」再加入了新的「提倡族群意識」項目。
摔角活動可以說是南王卑南族人最愛的新活動,從開始舉辦就沒有中斷過。每年在會餐後約下午二時起,本項活動就依著不同的年齡階層:小學低、中、高年級、國中、高中及成人等組別進行比賽。摔角的形式很像日本相撲的形式,對此陳文德 有如下看法及記錄:
此固然有鍜練體力、尚武精神的作用,但族人也提到其意義在象徵稻穗能夠類似摔角的那樣挺立生長,穗梗不要結纏成一堆。
可是筆者另有所聞,認為摔角之象徵意義在人與人之纏扭,被視作如同縠物糾結豐收的意像,象徵來年的豐收。可見在摔角之象徵意義也有不同的說法。筆者曾問陳光榮長老:「摔角活動是不是與傳統mapingipingi活動相關?」陳長老回答:「mapingipingi活動是屬少年年祭的活動,和海祭無關。」
摔角活動會進行一個下午。而到了晚上,由部落裡的年青人以及社區發展理事會幹部為主的工作群,會籌辦一個全里共娛的晚會活動,在節目的安排上通常會以「區」作單位進行比賽,以競賽激勵大家的參與。節目的內容有歌唱、舞蹈,而歌唱及舞蹈的內容傳統、現代兼具,演唱曲目國語、日語、西洋及閩南語皆有。只要能展現才藝,十八般舞藝皆可拿出來。此一活動不是娛神,而是娛人娛已的活動。而一天的活動當中,這項活動可以說是參與人數最眾的活動。雖然南王里的漢人人數早已超過卑南人的人口數,此項娛樂性活動大部份仍以卑南族人參與為主 。
6.海祭後的活動
小泉鐵在1928年「卑南社祭典記錄」一文中曾如此記載:
moariaban過後,挑選一個適當的日子,大家上山打獵去。這時必須隨帶新米前往,當場煮飯,獻給守護該地的神。接著焚燒芒草一株,問神說:「我們可不可以就此火燒一塊土地來開墾?我們是不是可以把新米帶到任何地方去?」。求得神的准許之後,便立即放火燒山,獵取野獸。攜回野味,即邀集mairan們,先把獸肉獻給神,然後以之饗宴mairan們。(余萬居譯)
而衛惠林在「台灣省通志稿同冑志」卑南族篇之「農神的嘗新」祭儀描述中亦有「次日行祭獵,必於鳥占處raruanan占卜,而後赴山。」的文字。然而現今的海祭活動中,皆不見此一活動,不僅如此,素稱精通卑南風俗的陳光榮長老亦表示,不曾聽聞此類活動,他說: 我沒有趕上過,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過去的mulaliyaban要兩三天,要去山上的事應該是mulaliyaban以前的事,要去找螃蟹,找青蛙(可能也是從漢人學到的),這是看個人的興趣,那個時候菜不如今之多,那個時候不習慣在夏天打獵,第二天我們過海祭的時候,大家一起在一起聯合吃飯,各式各樣的菜在過海祭之前到山上去找。 陳光榮長老民國廿七年(1938)生,晚小泉鐵1928之記錄十年誕生,因而未見其事,應可瞭解,但衛惠林之文成於民國五十年代,陳光榮長老時已成年,何以仍未聽聞?頗耐人尋味。 四、結語 晚近,海祭被南王卑南人視為南王卑南人的四大祭典之一。所謂四大祭典是指年初的mugamut(婦女完工祭),年中的mulaliyaban(海祭),年末的basibas(少年年祭)和mangayaw(年祭)。在生計經濟變遷,諸多農耕祭儀消逝之際,傳統雖略有不繼現象,但整體而言,新活動的增加,參加成員及功能的擴大,顯示海祭仍在持續發展並適應現代生活中。所以海祭對南王卑南族人而言,可以說是一個重要而又極具特色的祭典。過去諸篇研究以傳統海祭的描述和探討為主,對於適應變遷的現象,著墨較少,是故,筆者在本文中試圖補充此一不足,在敘述時儘量彙整諸家之說,並補以筆者所聞所見,使讀者可以對現存卑南族各部落中,唯南王有之海祭的歷史過程變遷、意義、所產生的功能,能有更進一步整體全貌的認識。即使如此,筆者仍發現尚有許多方面是可以持續進一步加以探討,並希望能獲致新的啟發。 事實上,由本文的整理與撰寫中,筆者另外產生了一個興趣,南王卑南族人流傳的諸多神話故事,若能配合植物起源及傳播的研究成果及考古學的新發現,對無文字傳統的古代卑南平原能多一分了解,或許能夠產生新的啟發和新的視野,此一目標引起筆者另文再探的興趣,以補本文不成熟之處。
生命禮儀
(一)臨終: 死者的身體並不加以洗滌僅更換上衣,遺族皆帶著告別之意靠近屍體,以左手握著死者的右手,以右手撫摸其手掌三次後按自己的胸部,這是想把死者之智慧和力量轉給自己。
(二)裝殮: 卑南族死者的裝殮是由家人以及近親來進行。長女為主喪人,先把一顆檳榔放在死者右手上,再手持三粒琉璃珠,自頭至足撫摩屍身一周,然後將珠子塞入一粒檳榔實內。然後移屍於中柱下薦著蓆子,將屍身上下肢屈曲於胸年,以麻布裹縛將背靠在中柱上,接受親友的告別弔祭。(田哲益2002 )
(三)墓穴:墓穴深四、五公尺左右,長度與寬度則按屍體而定。墓穴是由死者的父母、兄弟姊妹或配偶、配偶之兄弟姊妹、死者之子女等挖掘,他人絲毫不得參加。搬運也是由上述血親進行,掩土亦由同一人執行,剩餘的泥土則沿著牆壁堆積。
(四)埋葬: 早期採行室內屈肢葬並以坐葬的方式進行,在室內的地下挖穴四周立石,上面蓋以石板覆土。如今則已經埋葬於屋外的空地上了,有了公墓之後,大多葬在公墓裡。
(五)改火與易火: 埋葬後第二天,喪家請女巫來家改火,棄舊火於室外,並用火石打火燃點新火;同時更易舊水用竹筒汲取新水,表示開始新的生活。
(六)田間作祭:第四天,喪家攜帶水、米、食具等,到田中煮飯,向土地神作祭以恢復田間生活。
(七)服喪、除服與除喪:服喪最普通的是將身上的裝飾卸下,一般親屬服喪期為一個月,夫婦間則可長達一年。除服則是埋葬後的第五天舉行出獵除服,喪家的亞氏族男性集體赴山中出獵,在山中搭獵舍,於獵舍外闢祭壇對山神作祭。卑南族人一年中有兩次全聚落性的活動,分別為少年猴祭和大狩獵祭的時候,為該年度的喪家分憂除喪與安慰。第十天別靈,由巫師告訴死者生死從此相隔,祭後喪主在靈屋內除服,從此恢復正常生活,同時死者與祖靈生活在一起。